年前,年的7月15日,饱受病痛的契诃夫在平静地喝完一杯香槟后与世长辞。
契诃夫是二十世纪伟大的小说家、剧作家。他的作品坚持现实主义传统,常把目光集中在小人物身上,从一种昏昏欲睡、静如止水的生活中,揭示出他们的庸俗习气、他们不觉悟的灵魂惰力,以求告诫人们对任凭生命因循、枯萎、消逝的无力自拔,“引起疗救的注意”。作为现代派戏剧的开山鼻祖,契诃夫的戏剧“交织着抒情与反讽、希望与绝望,既是一个时代的社会意识和俄罗斯民族根性的隐喻,又是弃绝当下、弃绝交流的永恒孤独的象征”。他的优秀剧本没有复杂的情节和清晰的解答,而是通过集中讲述一些貌似平凡琐碎的故事,开采生活的本质,展现深刻的人类精神困境,并以此创造出一种特别的,抒情意味极浓的艺术氛围。
本文是文学评论家李静对契诃夫戏剧的深度剖析,我们可以借此理解契诃夫戏剧是怎样刻画一种激情澎湃而又因循怠惰的俄罗斯性格、以及对全人类命运的深刻预警。
灰心愁闷的人,默默忍从的人,无尽等待的人,脆弱易碎的人,徒然梦醒而因循依旧的人,空谈工作而幻想未来的人,穷途末路依然挥霍善感的人,说出真理而无力实现的人……
“我被您的戏揉皱了”年,三十岁的高尔基给素不相识、大他八岁的契诃夫(—)写信倾诉衷肠:“前不久我看了《万尼亚舅舅》,哭了,哭得像个女人,尽管我远不是个有善德的人。回到家里,惘然若失,被您的戏揉皱了,给您写了封长信,但又撕掉了……我看着这些剧中人物,感觉好像有一把很钝的锯子在来回锯我。它的锯齿直达我的心窝,我心紧缩着,呻吟着……”,“在这里,现实主义被提升到了激动人心、深思熟虑的象征……别的戏剧不能把人从具体生活抽象到哲学概括,您的戏剧能做到这一点”。
在戏的结尾,看着辛劳孤独的索尼娅祈祷般地劝慰心如死灰的万尼亚舅舅,我也忍不住像并不喜欢的高尔基那样哭了起来,并为他曾那样写信给契诃夫而喜欢了那样的他。我深深感到,自己也被这部戏无可救药地“揉皱”了:
万尼亚舅舅,我们要活下去,我们要度过一连串漫长的夜晚;我们要耐心地承受命运给予我们的考验;无论是现在还是在年老之后,我们都要不知疲倦地为别人劳作;而当我们的日子到了尽头,我们便平静地死去,我们会在另一个世界里说,我们悲伤过,我们哭泣过,我们曾经很痛苦,这样,上帝便会怜悯我们。舅舅,亲爱的舅舅,我们将会看到光明而美丽的生活,我们会很高兴,我们会怀着柔情与微笑回顾我们今天的不幸,我们要休息……我们要休息!我们将会听到天使的声音,我们将会看到镶着宝石的天空,我们会看到,所有这些人间的罪恶,所有我们的痛苦,都会淹没在充满全世界的慈爱之中,我们的生活会变得安宁、温柔,变得像轻吻一样的甜蜜……你不曾知道在自己的生活中有过欢乐,但你等一等,万尼亚舅舅,你等一等……我们要休息……我们要休息!(童道明译)
很久以来,汉语读者对小说家契诃夫耳熟能详,对剧作家契诃夫则不甚了了。人们兴奋地谈论雷蒙德卡佛、村上春树们对他的钟情,但此钟情似乎不包含他的戏剧。这个致命地影响了曹禺和焦菊隐戏剧观念的俄罗斯人,这位在“古希腊戏剧时代——莎士比亚戏剧时代——契诃夫戏剧时代”的西方戏剧史分期中,让戏剧真正步入现代时期的剧作家,这位至今依然被西方剧作家和电影作者不断咀嚼、师法和改编的戏剧巨人,焦菊隐早在年就如此介绍他:“在他的天才成熟、世界观通彻的时候,他开始写剧本……小说是他通往创造之极峰的过程,只有他的戏剧是最高的成就。”但这不妨碍我们继续忽视他的剧作。理由是:我们缺少戏剧生活。
这种境况随着契诃夫的一个个纪念日在慢慢扭转。年契诃夫逝世周年,中国国家话剧院举办了“永远的契诃夫”戏剧演出季,当时不少记者问“为啥要给一个小说家搞戏剧季”,等看完受邀的五部戏,这个问题就永远地消失了,一个共识取而代之:不但契诃夫的戏剧是永恒的,连根据他的小说改编的戏剧也会是永恒的。其中以色列戏剧家哈诺奇列文根据契诃夫三短篇《希洛德的小提琴》、《苦恼》和《在峡谷里》编剧、导演的《安魂曲》最令话剧迷痴狂——以本人为例,就去剧场看了三回,剧本读了十遍,肠断数节,夜不能寐。
卡梅尔剧团《安魂曲》剧照
年契诃夫逝世周年,上海译文出版社首次推出了译笔精良的《契诃夫戏剧全集》,分四册出版:李健吾译的《契诃夫独幕剧集》,焦菊隐译的《伊凡诺夫海鸥》和《万尼亚舅舅三姊妹樱桃园》,以及童道明译的《没有父亲的人林妖》。年1月至2月,除了先有《万尼亚舅舅》在首都剧场上演,后有童道明编剧、杨申导演、以契诃夫恋情为题材的《爱恋契诃夫》在中国国家话剧院小剧场上演之外,商务印书馆还出版了童道明编、译、著的《可爱的契诃夫——契诃夫书信赏读》,恳挚精约地呈现契诃夫其人和他的戏剧生活。一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