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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7/1 1:3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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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友,是个特殊的名词。

我的理解是,一众人等,集中到一处极具荣誉感而又极端苦逼的环境里摔打,造就了这句词的深层含义。

上周的一个深夜,洛阳战友丰伟来电,电话里,他放声嚎哭,用那腔我需努力适应的方言述说着自己的不易。

说了一个小时,哭了一个小时。末了,他怕我担心,说,“没事,哥,我就想发泄一下。除了你,我想不到任何人可以听我哭”。

丰伟,是我在侦察连时的兵。

自此十余年,我是他的哥。

1、

第一次见到王玉亮,他一条腿搁在双杠上。

见到我去了,腿抬离了双杠,但仍保持那个高度。

去侦察连前,连长找我谈过一次话。他问,为啥想来?我说,侦察连的兵像兵,打过仗的兵是兵。

大概是连长听了这句话觉得很牛逼。就准了。

王玉亮,是我的新一任班长。

直到我走到近前,他才将腿慢慢收回来。收不是直收,而是先将小腿垂下来,停顿一秒,再放下腿来。

我说:班长,连长让我向你报道。他应:你是我班长。

兵龄上,我较他长一年,若是在路上遇见,他会称呼我班长。这在部队约定俗成的规矩。他的口气,显然不是打招呼。

2、

王玉亮是9班长。

“介绍一下,这是新战友,刘班长。”班长说完这句话,就坐在那也不吭声。班长如此,其他成员也不能显得太热情。露了露牙,算打了招呼。

侦察连的生活与其他部队略有不同。

熄灯前后,是体能训练时间。各班都在组织训练。一些平时有训练不足的项目,此时就恶补。有点像高考晚自习后的宿舍,各自打着手电查遗补漏。不同的是,宿管老师会督促睡觉,这里是班排长逼着你训练。

此时的王班长就像看瓜的瓜农。一些动作不规范的,会叫起来立正,尔后会将腿抬到双杠的高度,用脚背拍击战士的胸部或背部。

我体验过,拍得轰轰响,不疼却很屈辱。

在侦察连,想晋升当班长,必须体能过硬。体能不服众,众就不服你。王玉亮常抬腿过头,就是展示这些基本功。夜间的压腿训练,多放在其他训练之后。此时,身体各关节都活动开了,肌健也容易拉抻。

对新兵来说,压腿训练是恐怖的一项。恐怖的除了疼痛,也有训练方法。被训者站在床边,一条腿搁在双层床铺上沿,为防止扭动,触地的那只脚被固定,此时想动弹很难。要求是双腿必须伸直,床上还有战友往上抻拉。此时大腿内的肌健就开始抗议、咒骂,人听不到,只觉得酸痛。一般一轮训练下来,性格再懦弱的新兵,也会爆粗口。

这种捆绑式的训练,王班长不参与,他只负责骂和踢打。骂也是一只脚触地,另一只架在床上。

粗暴的训练方法,有个好处,就是很快能达成训练目的。身体再僵硬的士兵,训练一周,基本就完成大劈和小劈。此后的游泳训练也是如此,不论之前怎样怕水,一周时间就能浮在水面上,且能游上个十米八米。

3、

一般,武装侦察连有四个排,一二排为捕俘排,三排是支援排,四排是仪侦排。仪侦,就是利用照相、摄相、雷达或热成像等仪器侦察。

甘国健是二排四班长,重庆奉节人。

除了晚间训练,每顿饭前都有约一个小时的空档。这个档期,一般是各个来路的战士展示技能的时候。有舞刀弄枪的,有推拉扛铃的,甘国健的特长是九节鞭。两米长的铁链,尖端是红樱枪的矛头,矛头根部拴了一块红布。

九节鞭舞起来啪啪作响,红布增强了这种声效。

侦察连的兵等级观念较浓,甘国健舞九节鞭的地方,是班长们锻炼的场地。新兵们只能围观。王玉亮没有刀枪棍棒这类特长,他围观时一脚在地一脚在窗户上。

甘国健玩鞭的时候,喜欢拿新兵当靶子。舞着舞着,矛头突然奔向某一个,矛尖会在鼻尖不远处顿住。新兵惊恐的样子,会让甘国健哈哈大笑。他笑,被袭的新兵也跟着笑。舞者也舞得更起劲。

甘国健自认为侦察连武功第一。各训练科目他喜欢自荐示范。攀登也是。

攀登科目中有个辅助登墙的动作。两三人握着竹竿尾端,登墙者将竿头夹在腋下,双手把牢。两三人使劲往前送竿,让登墙者在墙面上行走,直到行走得如履平地。这个科目,甘国健先做的示范。在被顶上4米高墙的时候,他腾手抓墙角的时候摔了下来。坐地上捂着脚半天没吭声。

连长说,来俩人,扶着他围操场走两圈。他班的俩兵一人扛一胳膊,拉着甘班长转了两圈。没想到这招很灵,第二天竟瞧不出异样,甘国健依然生龙活虎。

这个武功高强的人,带兵手段残酷。

在田横岛海训时,新兵不敢入水憋气。他跳到水里骑人身上往下摁,那个新兵每一个来回都喊救命。直到一周后,游出了人生第一个10米。

全连海训仅这一艘救生橡皮艇

但凡个性突出的,大多心地也很宽。那天在操场边吹牛,他拉我到一边说,咱俩是兄弟,退伍后到奉节找我玩。

我说,奉节自然要去,小学书法比赛我写的就是《朝发白帝城》,你给我留个地址,赶趟一定去。他说,不用地址,你到奉节码头,说找健哥,就有人带你找到我。

4、

在侦察连,人人自认武功高强。兵与兵之间谁都不服谁,就服连长。

连长叫鹿道敏。是侦察连的土著。侦察连的兵,对自出本专业的军官,多少有些敬畏,对其他专业出生的军官,就不太待见。指导员是步兵出身,他的指令在这个连队效用不大。

图中轮锤的就是鹿连长

鹿道敏是89年兵。他当新兵的时候,带兵班长都是参战老兵。凡是有参战老兵的连队,一般都没法管理,由着松散。

听说,侦察连87年去了前线,作战一年后,仅掉皮没少人,都活着回来了。经历过生死的人,性情有两种变化,要么对待生活热情如火;要么吊儿郎当,逍遥一阵是一阵。那些逍遥法派就到处显示“老子打过仗”。有位老兵离开营区没戴帽子,被纠察拦住,正翻看条令打算给他处罚。老兵抬腿将脚放纠察肩上。双方没一句对话,那俩纠察转身就离开了。

老兵军纪松散,但有个好处——下手狠,能训出素质过硬的新兵来。鹿道敏就是被老兵残酷调教出来的尖子。

甘国健把新兵往水里摁的时候,鹿道敏就在旁边,但他没吱声。

鹿道敏喜欢训人。每回晚点名之后,就是他长篇大论的训斥。他训人,与其他人不同,很有条理,稍带着一些典故。条理,经年累月被训和训人练出来的,典故则具有个人特色。

“你们,是我带过的最怂的兵。这两天的训练,有不少人没什么进展,有的人就在那滥竽充数……”遇到典故,他怕人听不懂:“我解释一下这句成语,渔民打鱼,鱼不够,就把烂鱼放筐里,你们就是那些烂鱼”。

换作指导员讲,底下的兵们一定会哄笑。鹿连长讲,下面鸦鹊无声。

什么样的人带什么样的兵,鹿道敏也自认武功第一。遇到侦察兵比武或表演,鹿连长的拿手活就是吃玻璃杯和手劈四块砖头。吃是真吃,劈是真劈,没做任何手脚。有上级领导视察,所有动作的示范,他领头做。在有关身体技能方面,他是标兵。

射击除外。

侦察连的兵,都有新旧两套武器。旧枪,用来战术训练,任由摔打;另一把新枪,是射击用的。但凡射击前的校枪,他都会参与。米精瞄,打三发子弹,再根据弹着点间的中线,确定弹着点偏向。一般他校过的枪,老兵再使用时,会先打三发,尔后再修正。新兵不敢,一般会提前跟报靶员打招呼,报靶员会在报环数的同时,指示一下弹着点的位置。比如,打了个9环,报靶员会上下摆动三角旗之后,再额外向左或向右提示一下偏向。

在田横岛外训,一大群海鸥停在沙滩上。他拎枪去了,趴在距海鸥不足百米射击,枪响过后,海鸥都飞走了,连毛都没掉。

此后,烂鱼充数和道敏射鸥,成了兵们共同的回忆。

5、

新来的副军长叫刘龙光。少将。四川人。刘少将是步兵出身,最喜欢往各连队跑。

第一次见到刘少将时,我们正在吃早餐。突然就听到厨师位置有人吵了起来。

在部队,战士之间相互争吵是大忌。鹿道敏容不得连队出现不和谐的声音。这次,我远远看见鹿连长站着没动,不仅没动,还收腹挺胸。

炊事班送馒头的新兵说,军长来了。

我很好奇,就站起来察看究竟,只见那位少将双手夹腰,厉声说:“是不是你贪污了,你让我的兵吃猪食,你养的蛮好……”

我赶紧坐下了,少将的骂声在食堂壁上乱撞,坐下后只听到嗡嗡响,听不清具体的词。

我所在的侦察连属于军直,离军部不远。刘少将自打成了副军长,就经常跑到侦察连来。从不打招呼,都是突然照访。

经常性的表演

那天训练排打功,在训练场上用四肢的各个关节,击打木桩。电影《叶问》上的那种,叶问击打的仿人型木桩与训练场的很像。四班新兵,可能是动作有误,正遭甘国健鞭腿连击。刘少将进来了。

将军进场,连长立即将训练叫停。呈连队列状,并向将军报道:武装侦察连,应到……实到……正在……请你指示。少将没理他,走到四班队列前,对着甘国健厉声问:姓名?

“四班班长甘国健”

甘国健在报姓名的时候,特地用的家乡话。我猜他的心思:少将是四川人,能听出他的口音。同乡,不得对同乡温和些?

他想错了。“你这个班长,是锤子班长。部队哪一个条令规定可以打兵?当个班长把你牛逼的,你牛逼就牛逼噻,还牛逼哄哄的。”说完作势要动手,收住了,朝着连长吼:你得让他作检查,深刻的检查,龟儿子检查不深刻,你作检查。

少将讲得一口四川话,骂人也是。我喜欢听川音,是打刘少将骂人开始的。

6、

不管是否有军长罩着,新兵永远是侦察连里最苦逼的一群。

丰伟,是侦察连少数几个矮个头。浑身是劲,就是身体协调能力差。倒功训练就是他的梦魇。

为了画面好看,后倒要求很多。其中一项就是跃起后倒至身体与地面平行时,有个挺腹动作。这个动作,丰伟学不会。

每倒一次,王班长就会骂骂咧咧吼半天。大意是说你是猪都侮辱了猪。吼完了,就让他继续倒。跃起~挺腹~展体~触地……丰伟一遍遍地练,班长一遍遍地骂。摔地的震动,不停的骂声,丰伟更懵。

直到连长吹哨喊,“收队,就餐”,这才救了他。

回班,体力的消耗还未结束。全班需要清洗浑身的泥沙。有自来水不用,新兵需要从米外的坑里一桶桶打来水,倒满全班11人的脸盆。丰伟提完水后,木然站在那,苦笑僵在脸上。那个表情令人印象深刻,多年后,看罗中立的油画《父亲》,我一下想到了他。

外训的苦逼生活

蹂躏远未结束。一天下午是射击训练。侦察连应用射击,有五个靶位,分别用抵进、跪姿、卧姿三个动作完成。应用射击两人一组,配合进行。抵进射击,枪身在胯部,没法瞄准,只有反复练习找感觉。一般一次给五发子弹,两次点射打完。

我与丰伟一组,他在我的右侧。刚走进射击区,靶在25米处立了起来,只有三秒,我俩立即射击。他距我的角度,正在弹壳抛向上。两轮点射后,我看他捂着眼睛不动。

每轮射击后必须验枪,在不确定枪内有没有子弹的情况下,做其他额外动作,都是严令禁止的。在靶场一直没机会抬腿的班长,一个鞭腿击中他的腰部,“咣”,膛内唯一一颗子弹贴着我的面门飞了出去。

“给我狠砸!”这是连长的声音。

欲再抬腿的班长看他情况不对,解下他的枪,盯着他的眼看了看,汇报说,连长,他的眼角被弹壳砸出血了。

7、

越是苦逼的经历,越能熔合一群苦逼的人。

在部队,说一支连队有战斗力,常用“嗷嗷叫”这个词。我一直认为,这是狗被打急的叫声。虎除了发情期发出“啊呜”一声,捕食时不会嗷嗷叫。侦察连的兵就是狗,经年累月的敲打,催生、释放了这些狗的野性。

狗有个好处,就是忠诚。离开被蹂躏的地方后,也会空前地团结。

在侦察连,王玉亮同乡有五位。退伍那天,他们像放出笼的狗。五人在日照的大街上横着走,高唱战友之歌。遭到了四五十位当地青年的围攻,他们左冲右突,各自奋战,最后突围不成当即报了警。

前阵,我去兰陵,那有两个战友,一个叫陈忠伟,另一个叫张继雷。这俩都是他们离开部队后的第一次见。热情,就像失散多年的兄弟。

外训点的陈忠伟

那晚,酒后与他们在我房间聊。聊了每一个人,我也聊了国健、玉亮、连长和丰伟。

聊到丰伟时,我说,我离开侦察连时是个冬天。那年雪下的特别大,车驰出了营区,开出了有两三里地。不知何故,在那停着。风雪中,我看一人跑过来。是丰伟。他说,班长你的手表。

他是给我送手表来的。

我问,如果车不停呢?他说,不停我就跑到车站。

我问忠伟和继雷说,你们知道营区离车站多远吧?

他们说,知道,起码有40里地。

我问,如果车没停,你们相信丰伟能跑40里地吗?

他俩都说,他能,侦察连的兵都能。

我在部队去过很多单位,包括大机关。但,回忆最真切的,还是侦察连的人和事。

陈忠伟,是个好强的人。得知我考学投档之后,每回只要与我对练,他都使暗劲。一次摸哨训练时,我俩对练,他踹膝的动作很大。我俩差点撕扯起来。在我离开兰陵时,他开着豪车,一送再送,别时挥了泪。

人都说的战友情重,我以为大概就像姜白石的词:

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

战友中出了不少大才干的人,再有作为,回忆的仍是那段荷尔蒙爆棚的岁月。也只有这个连队,战友走得格外近,联络得也格外频。

偶尔下班回家,想找人聊一聊了,往往会点开侦察连的兄弟们的名字。

我们怀念连队的日子,即将过去十多年了,仍觉那是咱的靠山。

后记:

王玉亮,现在日照某区武装部,现在他与部队走得最近;甘国健,在奉节,听说前些年受一位大人物的牵扯,进了看守所,现在私营业主;孙丰伟,在老家嵩山,不久前生了个二胎,下班之余,他说享受家庭生活;鹿道敏,与我同一坐城市,我俩常见。他是98年总参派去厄瓜多尔训练特种部队的军官之一。以他们为原型拍了电影《冲出亚马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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