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经历过十八度春秋的今天,我仍可真切地记起那片草地的风景。连日温馨的霏霏细雨,将夏日的尘埃冲洗无余。片片山坡叠青泻翠,抽穗的芒草在十月金风的吹拂下蜿蜒起伏,逶迤的薄云紧贴着仿佛冻僵的湛蓝的天穹。凝眸望去,长空寥廓,但觉双目隐隐作痛。清风抚过草地,微微拂动她满头秀发,旋即向杂木林吹去。树梢上的叶片簌簌低语,狗的吠声由远而近,若有若无,细微得如同从另一世界的入口处传来。此外便万籁俱寂了。耳畔不闻任何声响,身边没有任何人擦过。只见两只火团样的小鸟,受惊似的从草丛中腾起,朝杂木林方向飞去。
这是五月中旬一个周日的午后。早上“噼里啪啦”时停时下的雨,没到中午就完全止息了。低垂的阴沉沉的雨云,也似乎被南来风一扫而光,无影无踪了,鲜绿鲜绿的樱树叶随风摇曳,在阳光下闪闪烁烁。太阳光线已透出初夏的气息。擦肩而过的人都脱去毛衣和外套,有的搭在肩头,有的挽在臂上。
随之,她朝我转过脸,甜甜地一笑,微微地歪头,轻轻地启齿,定定地看着我的双眼,仿佛在一泓清澈的泉水里寻觅稍纵即逝的小鱼的行踪。
它正好位于草地与杂木林的交界处,地面豁然闪出的直径约一米的黑洞洞的井穴,给青草不动声色地遮掩住了。四周既无栅栏,又不见略微高出的石沿,只有那井张着嘴。石砌的井口,经过多年风吹雨淋,呈现出难以形容的浑浊的白色,而且裂缝纵横,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绿色的小蜥蜴“吱溜溜”钻进那石缝里。弯腰朝井内望去,却是一无所见。我唯一知道的就是井非常之深,深得不知有多深;里面充塞着浓密的黑,黑得如同把世间所有种类的黑一股脑儿煮在了里边。
迎面矗立着一棵巨大的榉树,树龄听说至少有一百五十年。站在树下抬头仰望,只见天空被绿叶遮掩得密密实实。
身迸发出无限活力和蓬勃生机,简直就像刚刚迎着春光蹦跳到世界上来的一只小动物。眸子宛如独立的生命体那样快活地转动不已,或笑或恼,或惊讶或气馁。我有好久没有目睹如此生动丰富的表情了,不禁出神地在她脸上注视了许久。
我和小林绿子两人坐在公园凳子上,望着她就读过的高中校园。校舍墙上爬满常春藤,房脊有几只鸽子落脚歇息,是一座古色古香的旧式建筑。院里耸立着一株高大的橡树,一缕白烟从旁边笔直地升起,残夏的阳光使得那烟格外带有一种灰的色调。
星期天早上,我九点钟爬起身,刮了胡子,洗完衣服晾到楼顶天台。外面晴空万里,一派初秋气息。一群红脑袋蜻蜓在院子里团团飞舞,附近的顽童挑着网兜往来追逐。无风,太阳旗颓然下垂。我穿上一件熨得有棱有角的衬衣,出门往都营电车站走去。
正当松一口气时,汽车突然蹿入阴森森的杉树林中。杉树简直像原始林一般拔地而起,遮天蔽日,将万物笼罩在幽暗的树影之中。从窗口进来的风骤然变冷,湿气砭人肌肤。车沿着溪流在杉树林中行驶了很久很久,正当我恍惚觉得整个世界都将永远埋葬在杉树林中的时候,树林终于消失,我们来到四面环山的盆地样的地方。极目四望,盆地中禾苗青青,平展展地四下延伸开去。一条清澈的小溪在路旁潺潺流淌。远处,一缕白烟袅袅升起。随处可见的晾衣杆上挂着衣物。几只狗“汪汪”叫着。家家户户的门前,烧柴一直堆到房檐,猫在上面睡午觉。如此农户人家在路两侧延续了好久,而人影却一个未见。
我听着雨声,进入了静静的梦乡。翌日清晨,雨仍下个不停,但和昨晚不同,成了毛毛秋雨。四下一片迷蒙,若非一洼洼积雨的水纹和顺檐滴落的雨点声,几乎察觉不出下雨。睁眼醒来时,窗外笼罩着乳白色的雾霭。随着太阳的升起,雾霭随风飘去,于是杂木林和山脉的棱线一点点显露出来。
去大门口的路上,和好几个人擦肩而过。我发现每个人都穿着直子和玲子那种*色雨衣,脑袋罩得严严实实。由于下雨,所有的东西都显得色调格外鲜明。地面乌黑乌黑,松枝翠绿翠绿,而身裹*色雨衣的行人看上去仿佛是唯一被允许在下雨的早晨彷徨于地表的特殊*灵。他们或拿农具,或背筐篓,或提一种什么袋子,悄无声息地在地面往来移动。
随着午后时间的推移,窗外阳光的色调变得柔和而沉静,一派秋日气息。小鸟成群结伙地飞来,落在电线上,又一忽儿飞去。
傍晚,我走进附近一家意大利比萨饼店,一边喝啤酒嚼比萨饼,一边眺望美丽的夕阳。天地间的一切全都红彤彤一片。我的手、盘子、桌子,凡是目力所及的东西,无不被染成了红色,而且红得非常鲜艳,就好像被特殊的果汁从上方直淋下来似的。
读罢信,我仍坐在檐廊不动,望着已经春意盎然的庭园,园里有株古樱,花开得几近盛开怒放。微风轻拂,光影斑驳,而花色却异常黯然。稍顷,“海鸥”不知从何处走来,在檐廊地板上“嚓嚓”搔了几下爪子,便挨在我身旁怡然自得地伸腰酣睡。
窗外雨下个不停。这是梅雨时节特有的雨,没有一丝风,雨帘垂直落下,一切都被淋得湿漉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