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两个故事出自《谐铎》
孟婆庄
兰蕊是邯郸的歌女,妹妹玉蕊和同县的葛生相好,私自订了百年之约。葛生家里很穷,鸨母索要的赎金很高,所以没能如愿。兰蕊结交的多是贵客,她把暗地挣的钱全部送给葛生,好让他和妹妹不时相会。葛生很感激她。后来兰蕊病死,葛生和玉蕊偶尔相会的机会都没有了。他肝气郁结、郁郁寡欢,不久就死了。
葛生来到冥府后,阎王可怜他为情而死,判令再次投生为人。去投生的路上来到一处,有一座草棚,一个石头桌子,几百个男男女女正在舀一口大缸里的水喝。葛生也很口渴,就向前找瓢喝水。忽然从棚子后走出一个女子,正是兰蕊。她惊讶地问葛生怎么到了这里,听葛生说完,兰蕊说道:“你这样死了,我妹妹肯定不能独活。”说完落下泪来。
葛生找到瓢舀水要喝,兰蕊摆手制止。葛生问原因,兰蕊不回答。直到喝水的人都散去,她才说道:“你不知道吗?这里是孟婆庄啊!孟婆今天去寇夫人那拜寿,让我暂时代他管理。你只要沾上一点这种汤,就迷失本性,只能转世,不能返生了。趁着现在还没有忘记自我,赶快找路回去,和我妹妹再续前缘吧!”葛生说道:“我正是没有办法和玉蕊在一起,所以才郁郁而终。就算现在回去,空有一腔余恨,还能怎么样呢?”兰蕊说道:“我来给你想办法。”
说完把葛生领到棚子后面,只见那里摆着一排大石缸。兰蕊一一介绍到:“这是益智汤,喝了增添才华;这个是长寿汤,喝了延长寿命;这个是和气汤,喝了后人人都会喜欢你……”葛生问刚才那些人喝的是什么。兰蕊说:“那就是有名的孟婆汤,是由人的心火和眼泪熬成,喝了就会忘掉前世的事情。”到了最末尾一缸,兰蕊说:“这是元宝汤,你的痛苦全来源于缺少了这种东西。”
说完让葛生喝缸里的水,葛生喝了一口,实在难以下咽。兰蕊说道:“这样的东西的确不适合有情操的文人,但是你缺了这个,和玉蕊的山盟海誓就是一纸空谈。”又开玩笑说:“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葛生尽量往下喝,直到兰蕊说行了才停下。兰蕊领他离开棚子,指明了回去的路。
当时葛生已经断气了五天,因为没有棺材下葬,尸体还停在床上,只有一个老太太看守。葛生忽然醒来,大叫肚痛,跳到床下大吐。只见他吐出的东西像水银一样渗入了地下。挖开泥土,里面是累累的白银。此时玉蕊听说葛生去世,已经绝食了三天。得知葛生复活,非常欣喜。葛生给玉蕊赎身,结成夫妇。又给兰蕊重新改葬,命后世子孙永远祭扫。
作者说:家里没有黄金屋,就算有阿娇向哪里藏呢?因为这碎银几两,寒门士子添了多少惆怅,断绝了多少姻缘。苍茫大地,元宝汤向哪里去找呢?《谐铎》
兰蕊,邯郸挟瑟倡也。妹玉蕊,与里中葛生有啮臂盟。生家贫,鸨母索聘奢,意苦不遂。兰蕊多贵客交,所得私金,悉以赠生,为妹作缠头费,生德之。后兰蕊病瘵死,生益落寞。非但不敢言聘,即欲博一宵欢,自顾空囊,亦殊羞涩。愿乖气结,遂以情死。
投至冥府,王者悯其无辜,判令投生。至一处,牵萝为棚,铺石作几。见男女数百辈,争瓢夺杓,向炉头就饮。生适口燥,亦往投止。忽一女子从棚后出,视之,兰蕊也。惊问所来,生具对。女曰:“君以情死,妹岂独生!”言之泣数行下。
生取瓢就炉,女摇手禁勿饮。生诘其故。女俟饮者尽散,乃曰:“君不知耶?此盂婆庄也!渠为寇夫人上寿去,令妾暂司杯杓。君如稍沾余沥,便当迷失本来,返生无路。今乘不昧前因,何不及早遁归,与吾妹仍谐旧约?”生曰:“旧约难凭,重生无益。卿将何以教我?”女曰:“当为君图之。”遂引至棚后,见累累石瓮,排列墙隅。女指曰:“此名益智汤,饮者有才。此名长命汤,饮者多寿。此名和气汤,饮者令人欢喜。”生问:“若辈所饮者何物?”女笑曰:“此皆焦心火滴泪泉煎成之混沌汤也!”末至一瓮,女逼令生饮。生问:“何名?”女曰:“此元宝汤。君所以恶生乐死者,只欠此一物耳!”生勉饮数口,格格不能下咽。女曰:“此等龌龊物,原不宜入文士之腹,然缘此为有情郎吐气,是物亦不俗矣!”生有难色。女曰:“劝君更尽一杯,恐西出阳关无故人也。”生为解颐,勉尽其半。女曰,“可矣!”遂导生出棚,指示归路。
时生死已五日,因无殓具,停尸床上,唯一灶下妪守视。见尸忽跃起,频呼腹痛,探喉大吐,势如涌泉,荧荧然水银入地。命储畚锸,坎地数尺,盈千募万,其中皆不动尊也。急诣鸨母家。玉蕊得生死耗,绝粒者三日。生吐其实,皆大喜。遂以金聘之而归。因感兰蕊德,移其柩礼葬之。后葛氏子孙繁衍,命春秋祭扫,永著为例。
铎曰,“十斛量珠,千里结网。家无黄金屋,阿娇从何处贮哉?因知温柔乡里,坑煞几多寒士。欲海沈身,泉台埋骨;鬼门关外,独立茫茫。究竟元宝汤向谁家吃也?嗟乎!”
营卒守义
海宁庄太史家有个婢女叫宠奴,皮肤黑还有雀斑,一双大脚。小卒陆某和太史约定娶这个婢女,但是没有钱拿聘礼,一直没有迎娶。陆某因为仗义助人又得罪了一个富户,富户贿赂军营长官,把陆某除了名,他生活更加困顿。
吴六奇没富贵时曾经和陆某有来往。当时吴六奇已经成了副将,陆某于是前去投靠。吴六奇收留了很多奇人异士,陆某奉命侍候一个叫海鸥子的异人。有一天,海鸥子看着陆某说道:“你将来会做官,但是妻子恐怕不能生育,还好你额头的阴骘纹延伸进入鬓角,借助法术还可以挽救。”说着拿出一个黑色药丸送给陆某。陆某半信半疑,姑且叩头感谢。
后来,陆某跟着吴六奇出征立功,吴六奇升职为总兵,陆某也得了个副将的官职,镇守一个小城。他没有忘记当年的婚约,请假回乡,去庄太史家迎娶宠奴。当时很多年过去,陆某和宠奴都已经六十多岁了。庄太史听到陆某说明来意,笑着说道:“你富贵了还没忘旧,贵贱美丑先不说,宠奴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婶子,还能做新娘吗?”陆某说道:“过去贫贱现在富贵,我的命运就是宠奴的命运。她很丑,当年我就知道,如果说年龄大,那是因为我迎娶得太晚了,又怎么能怪她呢?”
庄太史肃然起敬,说道:“你真是个守信用的人!”因为陆某在家乡没有房子,庄太史安排他们结婚,然后暂时住在自己的家里。
结婚那天,宠奴霞冠凤佩,俨然像个朝廷命妇。进入洞房卸了妆,白发苍苍,从头到脚都没有人形。
但陆某一点嫌弃的样子都没有。宠奴劝他再娶一个妾,陆某说:“就算活到一百岁,我们也只能相聚三十多年了,哪能再让别人分去对你的宠爱?”宠奴担心陆某无后,陆某拿出那个黑药丸,宠奴吃下去后,第二年竟然生了一个儿子。《谐铎》